当前位置:首页 > 直到那一天

第45章

一九九八年十月二日,下午五点五十七分

柯薇娜以她那独有的娇生惯养千金的变态笑容,直盯着马克看。活脱脱是童话故事里的连环杀人狂。她在车厢内的第一排座位坐了下来,恰恰坐在与马克相对的位置。

她面对着他。

窗外,诺曼底地区的单调景致不断飞速闪过。

马克按兵不动。薇娜的毛瑟手枪一定就在她唾手可得的地方。伺机而动才是上策。眼下,马克只想把爵爷的札记先读完。只剩下五页而已。

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丽莉在莫瓦尔沙滩上的动人身影又浮现在他脑海。接着浮现的是一长串的医院电话。他千万不能分心,必须把最后几页读完,同时留意薇娜的动静……然后一有机会就夺下这个疯婆子的手枪。

爵轻信的札记

我知道你已经不耐烦了,就算还剩下几页!你开始慌张了,你想知道答案。然而我明明告诉过你,别以为会有什么圆满的大结局,别以为会有什么戏剧性的结果,别以为到了最后一行,就会有个克里斯蒂笔下的波罗探长跳出来指出真正的凶手……我知道,你想听的,不是我这些半吊子的心理分析。你听腻了。爵老爷爷的老古董调查方法、起起伏伏的各种心情,和那些不可靠的线索,统统不想再听了;你一直很有礼貌又客气地听我慢慢说故事,但现在,你其实只关心一件事:那份DNA比对报告!无所不能的伟大科学、基因的奇迹。请放心,那份DNA报告,我一定会仔细说,别着急。那是丽莉的生日礼物:庆祝她十五岁的三滴血。

请见谅,但在这之前,仍有几件小事必须先搞定……纳金和我呢,继续不死心地寻找流浪汉裴乔治的下落,这个毒虫说不定口袋里正带着一条价值七万五千法郎的名牌手链到处乱跑……

最后是纳金找到了乔治,几乎是偶然中找到的。几个月来,我们试图清查所有已故——不论是意外身亡或非意外身亡的游民或街友。这天,是一九九三年七月一个起雾的早晨,纳金把乔治的照片给一名警察看,这名警察所负责的辖区是哈佛市的内日区,是个挤在码头仓库间的奇怪郊区。这警察隐约有些印象。于是他们回局里翻找档案,确实有过这个案子。

一九九一年一月二十三日,在油槽区发现了一具溺毙的无名尸。当时的气温已连续一星期跌至零度以下,这家伙就算血液里的酒精高达两克多,在冰冷的水里也撑不过五分钟。在他身上并未发现任何身份证件,但警方拍下了尸体的照片。绝对没错,确实就是裴乔治躺在他那条破了洞的毯子上。手里空无一物,口袋里也是。没有遗书,没有狗链……也没有名牌手链。

死胡同里的一堵墙。

我亲自通知了他的哥哥裴奥格,他简直像松了一口气。他个人的调查已宣告结束。他可以把这一页翻过去了,我却还不行。

这个混账裴乔治在冬天带着他的秘密一起离开了人世。那天晚上,他在恐怖峰上到底做过什么事?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薇娜居然闭上了眼睛!

诺曼底地区高低起伏的景色,对她似乎产生了催眠的作用。

这家伙,似乎不习惯长途旅程嘛,马克心想。

他轮流阅读爵爷的札记和监视车厢另一头的柯薇娜。薇娜抗拒着睡意,已经好几分钟了;她睡着一会儿,又忽然惊醒,瞪大眼睛寻找马克。这次,薇娜的眼睛闭上半分多钟了。

马克决定了。他蹑手蹑脚,悄悄起身。他和薇娜之间只距离不到二十米。但愿薇娜别在这时候睁开眼睛……

马克已前进了足足十米。薇娜的头依然静静不动歪向一边,倒在蓝黄座椅的侧边,像个玩累了而睡着的小女孩,脸上挂着几乎堪称天真的笑容。马克继续前进。他觉得自己宛如回到小时候,回到迪耶普儿童活动中心,玩着“静悄悄国王”的游戏:他不能被盲眼喷火龙(蒙着眼睛的其他小孩)的爪子抓到,并要去拯救被绑在椅子上的公主。当然,他的公主是丽莉。

只剩五米了。列车稍微向右偏转。薇娜的头倾斜了几厘米,再度静止不动。马克如雕像般僵住,甚至停止呼吸。

薇娜忽然睁开双眼,直直盯着他,像极了两颗用弹弓弹过来的黑色弹珠。

她还来不及反应,下一秒,马克的八十公斤体重便扑到她身上。他是基于翼锋橄榄球员的本能反应,不假思索飞扑上去的。他用右手捂住薇娜的嘴,再凭着左手单手架住她的两只手臂。薇娜只能瞪大眼睛,拼命蹬腿。车厢内的另外两名乘客,那个听随身听的少年和睡觉的大个子,完全没有吭声。

马克把薇娜推向窗边,且依然牢牢架着她。她身旁放了个绿色假鳄鱼皮的旧式手提包。马克心里有个简单的计划:先把枪夺过来再说,然后要谈什么再慢慢谈……

他右手依然捂着她的嘴,身体更用力地压住薇娜,以免她乱动,并用左手翻找手提包。

几秒钟就够了。他从包里拿出那把毛瑟L100款手枪。薇娜的双眼愤愤瞪着他。马克用枪指着她,然后缓缓把手从她嘴巴上移开。

“你想去迪耶普观光?”

薇娜一脸不屑。

“对呀,我是风筝迷。听说这周末,会有一大堆风筝迷去迪耶普朝圣……”

“你有问必答,是吧?”

“要看是什么问题。要是我大叫,你怎么办?”

“我就毙了你……”

“不会吧?你怎么可能伤害你亲爱的大姨子?”

“很难说哦……我毕竟是个姓韦的,是个坏人……”

薇娜叹了口气,她显然一点也不希望引起旁人注目。

“薇娜,你知道这是晚上的最后一班车吧?你打算在迪耶普过夜?”

“搞不好哦……你知道,我毕竟是个姓柯的,总是很有办法的……”

“不管你有没有办法,我警告你,要是被我奶奶妮可遇见你,她一定把你剁成碎肉喂海鸥……”

“你的冷笑话到底要讲到什么时候?”

马克稍微挺起身子。这个女生的自信,他很看不惯。必须挫挫她的锐气,必须攻她的弱点,逼她说话!这就像是和一个有性格障碍的人打心理战,只要让她自相矛盾,她就会不攻自破。马克把空出来的手,放在薇娜大腿上。她不禁退缩,头部撞上车窗。

“你是希望借住我们家吧……你想睡我房间,是吗?”

手继续往上伸。这以牙还牙的手段未免下流,但马克不管。

“抱歉了,美女,但今晚,我的蛋蛋微恙,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你再不住手,我就要喊了……”

马克的手放在薇娜的淡紫色毛衣上,就在她乳房下方。

“你知道,假如你懂得好好打扮,其实你并不算太丑。”

“把手拿开……”

薇娜说话的声音似乎破损了,像一道水泥墙开始出现裂缝。马克继续施压:

“我是说,会更性感。几乎算正点了,可爱的小胸部……”

马克的手放到毛衣上围的其中一个小凸起上。他感觉到薇娜的心跳加速。

“再说,你多的是钱可以把它们变大,是不是?”

心跳更剧烈了。薇娜的手指握着马克的右手臂,却仅犹如十根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小残肢,根本伤不了他。

马克向前倾身。他的嘴巴凑到薇娜的脖子旁。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僵了好几秒,手指像是抽筋了,瘦小的身躯瞬间变成一棵枯木。然后薇娜顿时瓦解,仿佛她全身的骨头忽然散掉了。

马克推开她的手,在她耳边呛声:

“薇娜,再也不准碰我!听懂没?再也不准碰我。”

车厢的门猛然开启,一名列车员走了进来,是一名相当年轻的女列车员。她从他们身旁经过时,连停都没停。她仅朝紧紧相拥的马克和薇娜匆匆瞥了一眼,嘴上浮现一抹微笑后,随即消失在下一个车厢。

马克放开薇娜,以枪指着她。

“演戏演够了。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你去死啦……”

马克脸上泛起笑意。

“薇娜,你让我觉得好笑。你明明应该让我觉得很闷,我却想讲道理给你听,像讲给一个小妹妹听一样。”

“浑蛋,我比你老啦!”

“我知道。很奇怪吧?大家都说你是个可怕的神经病,可是我却不这么觉得。”

“什么叫‘大家’?你是说那个姓爵的?”

“嗯,是呀……”

“他说的话,哪能相信……”

薇娜逐渐恢复冷静了。马克不能被这份气势唬住。他把枪握得更紧了。

“现在,他确实不能再说你坏话了。一颗子弹正中心脏……一枪毙命!是因为他讨厌你,你才杀了他吗?”

短短不到一分钟,薇娜的身体似乎再次瓦解。她再睁开眼睛时,深褐色的眼珠闪烁不已,几乎感人了:

“姓韦的,你胡说什么?我……我又没杀爵轻信……”

她的声音故作镇定:

“不过,我还真想亲手杀了他。我进到他家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少耍我!我在他家里的时候,他的尸体直接倒在我身上。你的车就停在他家门前。”

薇娜的瞳孔放大了。她深色的双眼,犹如两只苍蝇在罐子里慌张乱飞。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发誓!我最多只比你早两个小时到爵轻信的家。他那时候已经冷掉了,他的头塞在壁炉里,壁炉也冷了。”

马克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她说的是实话,他心想。

他发现爵爷时,爵爷已死了好几个小时。薇娜说的似乎是真话,听起来相当合理。他是否要不顾自己所看到的种种迹象,而傻傻去相信这个疯婆子的话呢?如果是这样,会是谁杀了爵轻信?他眼前浮现丽莉的影像。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爱信不信,我才无所谓……”

“好。那你去爵爷家做什么?”

“我是蜻蜓迷。我想去参观他的收藏。你也是,不是吗?”

马克忍不住微笑了。然而他手上握着毛瑟手枪,仍不敢掉以轻心。薇娜又补上一句:

“姓韦的,搞不好,爵轻信根本是你做掉的。到时候警察发现的会是你的指纹,不是我的指纹。”

可恶!她倒也没想象中那么疯嘛!马克顿时乱了方寸,说话有些结巴:

“难道你……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根据爵轻信在他札记本里所写的,他打算寻短见,打算在一份旧报纸前,朝自己脑袋开一枪……”

“不是的……”

薇娜很短暂地犹豫了一下,约莫只来得及让窗外飞过三座高压电塔。

“看来那个白痴不知道怎么拿枪。”

她说谎!至少,关于这一点,她说谎!难道爵爷在遇害前联络过柯家?难道他向她们透露过札记以外的内容?

“爵轻信有新发现!”马克几乎是喊着说,“他一定向你祖母报告过。他跟你们说了什么?”

“我死也不会说!”

这几乎已经把话说绝了……薇娜双手交叉于胸前,头瞥向车窗,像是在表明她言尽于此。车窗开了一个约十厘米的缝口,微风吹拂着薇娜少数几根没被漆色发夹夹住的头发。马克的目光落到她的手提包上。

“好。”他说,“既然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只好自己来。”

马克把空着的手伸入手提包。

“姓韦的,不准碰我的包包!”

薇娜像弹簧般跳了起来。她被逼急了,张开嘴巴扑向马克拿着毛瑟手枪的手,想用牙齿撕裂他的血肉。马克空着的手立刻伸过来,一把挡住她的胸口,并将她用力推回座椅上。

“浑蛋!”薇娜紧抓着马克的手臂,一面咬牙切齿说。

她小小的双脚,猛踢马克的膝盖。他犹豫着要不要乘机痛扁她一顿,随即作罢。他只把手臂伸直,继续让两人保持距离。薇娜紧抓着马克的上衣,想用自己仅有的力气捏它、扯它、撕它。

她不是马克的对手,两人实力太悬殊。她放开了手,再度退到座椅深处,头倚着车窗。

马克喘了口气。薇娜的长发乱了,长发下难掩一抹窃喜的笑容。两人拉扯过程中,一个蓝色信封从马克的口袋掉了出来,滑落到座椅底下,但他浑然不觉。她只要等他离开以后再把它捡起来就行了。或许没什么重要的,只是一些笔记或一份电话账单……但或许可能是别的东西……

马克打开了她的鳄鱼皮手提包。

信封待会儿再说吧,薇娜心想,这个王八蛋总不至于要……

“姓韦的,不准碰!”

薇娜怒火中烧却无能为力。

“这么激动呀?你这个淘气鬼,在这里面藏了什么好东西?”

马克的手在包包内随意摸索。有一串钥匙、一部手机、一支口红、一个也是鳄鱼皮的钱包、一支金属圆珠笔、一本小行事历……

薇娜的双手开始发抖,仿佛失控了。

马克掐中要害了!她就是看到了这本行事历,才忽然变得这么激动。其实,也称不上行事历,只是个普通的小记事本,大约七厘米宽、十厘米长而已。马克已猜出了薇娜如此惶恐的原因:这是一本私密日记,或之类的东西。

“姓韦的,敢打开来……你就死定了。”

“那就告诉我呀。关于爵轻信,你知道什么?”

“我告诉你,你死定了!”

“随便你喽。”

马克单手翻开小记事本。每一页几乎都是相同的形式。左页是薇娜的手绘图画、照片,或拼贴,右页则以稚气的小小的字写着三行字。简短的三行字,格式有如短诗句。

他想必是第一个翻开这个记事本的人,更是第一个阅读的人。他不忘把枪口继续对着薇娜。她似乎虎视眈眈,想等他一不留神就飞扑过来。他随意翻到其中一面。左页贴着一个神圣十字架的图片。但是,耶稣赤裸的身体上方,戴着荆棘的头部,被换成一张眼神火热的年轻男子的脸,想必是马克所不认识的某个电视明星吧。他低声念出右页的文字:

以我的念珠,抟塑出你的曲线

触碰十字架上,你的身躯

将我自己献给你

“好样的你。”马克奚落道,“原来做礼拜,看到耶稣时,你心里都在想这种事……”

薇娜咆哮:

“你懂个屁啦!这是俳句,是日本短诗。你不懂的!”

“那你奶奶呢?她也不懂吗?我能用短信发给她看一看吗?”

薇娜皱起眉头,像个犯了错被责备的小孩。马克持续施压:

“怎样?快说,不然我要继续了。关于爵轻信,你知道些什么?”

“去你的……”

马克的手指撕下记事本的那一小页,揉成一团,从半开的车窗扔了出去。

“你说得对,我也不跟你客套了,这篇写得很烂。换一页如何?喏,我们来玩个游戏。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不回答,我就找一篇来读。如果我不喜欢,就撕掉;如果我喜欢,就发短信给柯奶奶。”

马克的手指拨弄着页面,一面发出大笑声。笑得太大声了。他想故意表现出自信满满的样子,实际上却觉得自己侵犯了别人的隐私,而感到越来越不自在。薇娜垂头丧气坐在座椅角落,像只丝毫无力反击的麻雀。马克每撕掉一页,就像拔掉她翅膀上的一根羽毛。

页面翻动着。马克在一张空中巴士的照片前停了下来。这张飞机照片被修剪得很仔细,贴在一座壁炉里。

钢铁之鸟,

炼狱中的天使

我的骨肉

“不错嘛。”马克评论说。

他喉咙里仿佛结了个球,使他吞咽困难。但他不想被人看穿。

“不过最后一句‘我的骨肉’不行。薇娜呀,你至少该加个问号嘛。算了,撕掉!”

两页纸都消失在车窗外了。薇娜不寒而栗。马克继续:

“怎样,还是嘴硬吗,薇娜?你跑去爵爷家做什么?”

“你去死啦!”

“随便你……”

页面又翻动了。马克的目光停在一张小女孩卧室的照片上,这想必是从某本家具手册里仔细剪下来的。页面的右侧,薇娜贴了一张班乔的照片,就是那只咖啡色和橘色相间的绒毛大熊。卧室中央的床上则贴了另一张照片:当然,是丽莉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盘腿坐着,八九岁。这照片一定又是爵爷偷拿走的……

马克很吃力地让自己的口吻听起来像是事不关己。他的喉咙像在灼烧:

被遗忘的玩具

我好想念你

被抛弃了吗?

“你这个姓韦的烂人,”薇娜愤愤地说,“亏我还带你看丽萝的房间……”

“我等着听哦……”

薇娜向马克用力竖起中指。

撕掉,扔到窗外。

马克翻阅得更仔细了。他必须下猛药,必须更狠一些。他的手指停在其中一页,几乎是最后一页了。右侧页面是一张丽莉和他的合照。日期并不难回想:一九九八年七月十日,所以是不到三个月前的事。丽莉刚收到毕业考成绩单。她得到了优的成绩!马克和她在迪耶普海边互相拥抱。

马克不禁微笑。原来爵轻信,或欧纳金,竟然扮演起狗仔队的角色。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他们有约在先,受雇于柯家。况且,爵爷在他的札记里对这一点也直言不讳。只不过巧手薇娜,居然借此玩起图文剪贴手工来了。笔记本里照片上,拥抱着马克的人,并不是丽莉,丽莉曼妙身材上的脸,移花接木贴了薇娜的脸,看起来非常突兀。一张木乃伊般干干瘪瘪的脸,竟放在女神胴体上。

马克以毫无感情的声音念道:

用眼神拥抱你的爱人们

呻吟,搂住你的恋人们

孑然孤独,美妙的游戏

薇娜闭上双眼。她成了只落入陷阱的小老鼠,没有洞穴可躲。马克内心天人交战着,他很想把笔记本还给她,站起来,丢下她,径自离去。薇娜只是个受害者,无端被卷入恐怖峰空难的这场巨大连锁反应。她迷失了,彷徨了。

就和他一样。

只是个孩子,一早起来却在镜子中遇见恐怖妖怪。只是个孩子,却陷入七情六欲的禁忌情感旋涡中。马克尽管仍用枪指着薇娜,却听到自己说出比子弹更伤人的话:

“薇娜,这张给我留着做纪念,还是要寄给你奶奶?”

薇娜的目光迷失在诺曼底地区一望无际的玉米田里,她用力扭拧手指,仿佛终究将扯下一根手指来。马克再度在她伤口上撒了些盐。他的喉咙成了一片干枯沙漠。

“不然我拿去给丽莉看好了,她应该会觉得很好玩吧!”

马克的手指开始撕这一页。薇娜睁开眼睛,以出奇缓慢的语调说:

“爵轻信二十九日晚上打电话给我祖母。当时,他仍活得好好的。他说有新发现。据说是整个案子的关键。就这么巧,偏偏在最后一天,离半夜剩五分钟的时候!偏偏就在他打算一面盯着一九八〇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的《东部共和报》,一面朝自己脑袋开一枪的前一刻!他需要再有一两天搜集证据,但他信誓旦旦表示有把握能解开这团谜。他也需要再有十五万法郎……”

马克轻轻合上薇娜的笔记本。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从另一台电话偷听的。我很懂得如何低调不引人注意。我在这方面甚至很有天分……”

“你祖母相信了他?”

“不晓得。就算半信半疑,她还是答应给钱了。反正她不在乎钱……爵轻信已经诓了她十八年,也不差这最后几天了……”

“你呢?”

“我什么?”

“你相信爵轻信说的话吗?”

薇娜脸上出现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

“难道你相信这种鬼话?就在半夜十二响钟声的前一刻,忽然挥一挥魔法棒似的就找到了答案,你觉得这种说法站得住脚?”

马克沉默不语。

窗外,玉米田已换成席伊山谷的苹果园。薇娜转向马克,低声继续说:

“我去爵轻信家,是为了找他,为了叫他别再烦我们。我想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丽萝已满十八岁,她可以自己做主了。你也是,你看完了整个调查始末,我也是,所有细节我都知道。名牌手链、钢琴、戒指……还能是怎样!你自己刚才在玫园也说了:活下来的是丽萝。米莉十八年前就在飞机上烧死了;你大可去这样告诉你祖母。你就是这么想的吧?她也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对,马克就是这么想的。薇娜说得对极了。

“既然不是你做的,你知道是谁杀了爵爷吗?”马克问。

“不知道,也无所谓。”

“会不会是你祖母?为了不付钱给他?”

薇娜冷笑。

“区区十五万法郎?拜托……”

马克闷不吭声,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

“爵爷有没有告诉你祖母,他打算用什么方式搜集最新的证据?”

“有呀,他说他要去汝拉山挖一挖,要去恐怖峰附近杜河边的一家民宿。我奶奶就是把剩下的钱寄去那里。”

去汝拉山?他每年都去的地方?可是现在是十月耶!到底为了什么?

“他跑去那里做什么?”马克问,“去找答应要给你祖母的证据?”

“他只是在耍我们啦!”

马克并未回应。他站起来,把毛瑟手枪小心翼翼收进上衣口袋,然后把小记事本还给薇娜。

“我们握手言和吧?”

“听你在放屁!”